2005年初,阿蕉筹备出版《河神之子》时,叫我写序文。事前我确经过一番思想准备。到排版人汪云道把排好的初稿给我看时,我见已有几位前辈写的序文,珠玉在前,不知所措,久久不能下笔,直到老汪给我最后通牒,我还是写不出。
《河神之子》出版后,我向阿蕉致歉,他说:“没关系,但以后还是自己写序的好。”我知道这句话是冲着我说的,我只得抱着歉意地无语。到阿蕉病重,我觉得负阿蕉的序文债无从还而内疚。(阿蕉亲定的原稿里的英文诗代序,即出自其令郎的手笔)。
2006年10月中旬,阿蕉在病中还能视事时,《千岛日报》电脑员余美珍把排好的《哑巴传》初稿给他过目,经三次修改,阿蕉安心地微笑了,并嘱咐:“出书时不要用遗著的‘遗’字”。我对美珍说:“他日出书,给个机会让我写序,好还我心中之文债。”
2006年12月29日《千岛日报》总编何敦明把《哑巴传》与《洛司马委之恋》两本书的草排给我,要我为之写序,我即刻接下。虽知力有所不逮,也将勉力为之,我知阿蕉平素不喜捧人或被捧,所以我也写出真话。
在《千岛日报》两周年纪念里,我初识阿蕉,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名人,我只配与他点头握手罢了,谁知他一见如故,畅谈不已。在年龄上我比他痴长3岁,在文艺界里,我只是个初出道者,他却不惜折节下交,令我为之折服。
2005年,我俩曾一度深谈,告诉我他数十年来在文化界里的所见所闻,使我听了不禁惊愕,他告知我文人勿相轻,处世必须有容人之量。现在细读了《哑巴传》全书,深感到阿蕉真的是宽宏大量,当然,其中奥秘也只有几个知情者心照不宣了。
本书首篇《拼命罗汉》是阿蕉在2006年初由广州复诊回来写的,文中透露了那时他的癌细胞已由前列腺扩散到肾部了,但他豁达的人生观并不因而气馁,反而用笑语开解了伤心的太太。满纸的欢娱的气氛似乎在写别一个人的故事,但在字里行间也透露出对病情的悲观与对死神之即将到来的担忧,见他借好友小千的话:“她仍然哈哈大笑,说道:拼命罗汉也有怕的时候。”他与妻为20年之约而击掌时,“她那里知道,罗汉心中也在掉泪。虽然敢于拼命,罗汉毕竟也不是铁打的呀!”是的,任何豁达,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,有着爱、有着留恋,所以,他明知这是到了晚期的绝症,医生束手,他也希望出现奇迹,所以,文末他写出“对侍应生说:炒一盘猪腰花。”虽然如此,在本文之后的一段日子里,他的豁达,真正不是常人所及。
《哑巴传》可说是阿蕉生前最后一篇中篇小说,全长14,574个字符,在2005年底构思,2006年1月动笔,3月底脱稿,4月份修订,5月24日起在《千岛日报》连载。当时他透露曾访问过书中人,所以本文虽是虚构也有依据。文中叙述了在极权政府下的文字狱,狱中政治犯所受的非人待遇。
书中主人翁伊凡为守报业的基本原则,绝对不透露消息来源和作者身份,而甘入狱,这期间他受到的逼害,已不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所能承受。
在饱受凌辱之后,把笔一带,在伊凡知道老婆被轮奸至死,他也被打至双耳都聋了,于是“整日独自发呆,不再跟别人说话,”他成了个聋哑人,使伊凡成了个未死的废人,让笔下揭发出专制的统治者更恶毒的手段。在主人翁经历了诸多狱中的苦难和藉“废人”的便利做出了有利民主的动作,在恢复自由而又举目无亲无靠的情况下,主人翁被追杀了。伊凡之死,是展现出统治者的赶尽杀绝,也让这已无可依靠,几同废人的伊凡脱离苦难。
这篇小说在《千岛》连载时,读来还没有太深的感受,现在完整地再读,书中一幕幕电影般映在脑海,越读越觉毛骨悚然,深感编辑生涯的不易为,在任何时期都要居安思危,所谓针砭时弊之余更要明哲保身。阿蕉生前笔下毫无顾忌,我时常为他捏一把汗,今已矣,此后印华文坛具阿蕉胆色者能有几人?
《刀》一文,是描述一个进过牢的恶汉,监狱固然不能把坏人变好,社会也没有他生存的机会。恶汉只得改行做一个比杀人犯好一点的土霸,受害者在无可奈何之下,只得“我常常幻想杀了他。”这气话也只敢存在于“幻想”里。这篇文章不禁使人想起1980年代,泗水黑道横行之时,几乎每个生意人都受过如本文的威胁,回想起来非常可怕。
《爸爸哭了》这篇译文是一篇爱的教育。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失意的父亲,从严惩而到理喻,用温情感化了顽逆的孩子,让孩子对父亲从“敬畏”变成“敬爱”,使孩子自觉地感到“稍有行为不当时,我就感到爸爸在我面前流泪。这感受比妈妈的报告和爸爸的惩罚更使我痛苦万分。然而我必须习惯于这种形式的惩罚,因为我爱爸爸。”
《小飞鱼》这篇散文是阿蕉2006年10月在广州最后复诊时写的。这篇像诗一样美的散文是在面对医生的最后诊断后,表达他对“生”的欲望。他知道病已到了尽头,所以他说“直到有一天,他不能再飞,直到有一天,他带着他编织的梦沉入海底,回到他原来的世界。”很简短的文句,蕴藏着千丝万缕的情怀。
阿蕉为三马林达中华学堂百年校庆,用马儿过的笔名写的散文式报道,以《达华转眼100年》为总题目共14篇的专辑,由起程至席散,在欢愉的笔下描述了师与友们的这几十年内的沧桑岁月,在第3篇描写达雅族酋长的风趣与友善,充分刻画出印华民族之融和。在第11篇报道了关粤洲老师之逝世,更使我认识了这位儒商的英勇事迹。
《越洋黄饭分外香》是这专辑的总结。“他们带回黄饭,就是带回他们的童年。”,一盘黄饭,透出了深深的故乡温情。有那么多的故事,透过黄饭香气引导各自回忆与回味,阿蕉把黄饭写活了。
阿蕉曾笑说“改天带一盘给你”。此语沥沥如昨,而斯人杳矣!想像中黄饭的香,也冉冉起了阿蕉的影子。
恕我愚鲁,这本书的原稿读之再三,才能写出以上的芜句,算是为之作序罢,总算了却我一段心愿,祈愿阿蕉在天之灵鉴领。
白衣人
2007年3月3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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