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8月20日星期一

迟来的春天

小玲和丈夫,在还是一片银色白雪的北国初春,搭上新加坡航机,作又一次绕半个地球的旅程。过去,她回娘家总是带着一片欢欣的心情,这次,她除了那一分欢欣外,加上一层未知的心境,一阵不知是喜还是……总之,是一种莫名的滋味。

在漫长的旅程里,四周的旅客都休息了,小玲纵是闭上了眼,也睡不着。远的、近的,一幕幕在她脑海里翻滚:

某天,电话里传来哥哥的声音:“玲,最近你可能会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,或是一个意外的人客?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方才莫雄来电话,向我要你的地址和电话,我没理由拒绝他,但他一反常态的匆匆,使我起了一种莫名的预感。”

几天后,小玲挂了个电话给哥哥:“哥!怪电话来了,是一个女人从印尼打过来的,她自认是我姐姐。我对她说我只有一个哥哥,没有姐妹,她坚持,到底怎么回事?”

“她还说了些什么?有提到谁?”

“她提出一大堆我陌生的人名。”

“在那一堆人名里,你有记得的吗?”

“好像有个叫曹源的,哥,曹源是谁?”

“曹源是你幼时玩伴,邻居曹长青的父亲,曹源是你堂兄。玲,你从小就从曹家领养过来,”她哥哥平静地叙述过去,“你刚满月时就从曹家领养过来,那时我才14岁……曾几次想为你母女团圆,终为种种因素所阻……”

“哥,你为什么把真相揭开?”

“我不能把另一个人的身世真相,将来随我去地下而湮没。”

小玲不愿接受这事实,打电话向在印尼的挚友叶明珠诉说。岂料明珠也证实了这事件。

“不!我只有一个哥哥!没有别的亲人!”小玲向明珠哭诉着,内心在挣扎着。她不能接受现实,“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?”……心中泛起许多疑问,便以种种藉口,三年不回娘家。

每月首一个周一,保持了20多年不变的电话,响起了嫂嫂的声音:“玲,你该回来见见你的生母,无论过去如何,也该念她为你怀胎10月……”

小玲7岁丧母,8岁时父亲继娶,她就和兄嫂住在一齐,嫂嫂在她心中,有一层母爱的感觉。

当年,小玲是同学间的积极分子。关校时,她才初二年班,在风气的影响下,她仍然一往如故。她知道,顽固而怕事的哥哥,是不允许她再活动下去的,所以,她多数时间都是以沉默对哥哥。

许多同学却响应了伟大号召北返了,她没有这机会,不,她根本没胆量提出。那时,她被管得很严,行动上处处都要留下字条写清楚,时常是哥哥骑着摩托车上门查证。也受到严格的中国旧文学教育,由哥哥在回家休息时教导,她嘟哝着接受教导,心里在咒骂着哥哥“封建”、”反动”。渐渐地,他也放软了身段,陪她参与体育活动,逐渐帮她接触社会。

停学两年后,她被安排赴香港升学,只要可以继续升学,去那里都行,何况香港与祖国只是一衣带水之隔。行前,哥哥给了几句刻骨铭心的话:”美丽是女人的本钱,你长得不美,你应在学业上创造自己的条件”。

从香港的电视里,看到国内流出许多浮尸,抱着爱人的尸体游抵香港逃亡者,竟是姑丈的远亲,她从而了解哥哥的苦心。

从香港培正中学毕业,同时考进了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学系和台大医学系,她选择了后者。这同时,家里事业沉入到谷底,她想辍学回家,但哥哥坚持要她完成学业。

她挟台北长庚总、分两医院,香港浸信医院等三院某系主任的资格,受聘赴美。在美国的20年岁月里,她夫妇在医学界站稳了,丈夫是大学教授,自己是讲师,女儿也已在哈佛出身,成了年轻的执业律师了。就在这平静的生活里,从天外飞来一块宝玉把平静的心湖,泛起了阵阵涟漪,她丈夫笑说:“从天外飞来一个丈母娘”。

在机场,哥哥为她介绍:“这位是你妈妈”。对一位年近80,犹精神奕奕的老妇人,小玲爽快地喊了声“妈妈!”。曹家到场人数众多,一时认不清是谁,只有机械式地握手。

在车上,小玲的丈夫打趣说:“哗!原来有这么多后台,以后我不敢欺负你了,”“你敢?”小玲瞪了丈夫一眼,转头问哥哥:“哥,你怎么与他们相处得这样熟?”“我也是最近才认识他们的,”她哥哥说:“多几个亲戚不是更好吗?你两个姐妹也认我为哥哥。”

当晚,哥哥设宴为小玲夫妇洗尘,出席的是两家亲人,曹家为小玲母女重逢做了个相认仪式,亲生女儿在出生后一个月的襁褓中便抱过别家,半世纪后母女才重逢相认,老人双眼含泪,这泪光蕴藏着欢欣与歉疚。小玲对着挂在身上的一串串的首饰呆住了,朴实的她,半生没戴过首饰,很有点不能适应的感觉。在这次的旅程里,她大部分时间都与亲母及兄弟姐妹在一齐,以培养感情。

有天,她抽空要侄儿按址陪她寻回旧日的梦境时,发现她当年的出生处是豪区的巨宅,半个前院,就要比她在那儿长大的家的总面秸要大,她深深透了口气:“我是从青苔上学步走出来的。”

这次回家,没有单独和她兄嫂叙过,在临别的一晚,约定“四头”相聚,小玲并“规定”在开首的一小时里哥哥只许听、不许问!

晚上10点半,小玲夫妇和兄嫂围坐在客厅里,小玲先发制人:“不可以笑!”她对哥哥含嗔地说。“连笑都不可以,难道要我哭吗?”哥哥调皮地回答。“不许发问!过了约定时间你才可以开口!”

小玲开口了,果然不出所料,小玲又再做她的神圣的宣传,她尽力把眼光避开哥哥顽皮的微笑。约定时间到了,哥哥如释重负地说:“现在我可以说话了?”转身拿出一瓶轩尼诗XO,4只酒杯,“来,我们为你母女重逢而干杯!父母之于子女,若春晖之于寸草。虽然是迟来的春天,也为万物带来无限生机。”

临别时,小玲的生母和兄姐们都一齐到机场送行,热闹而亲切的场面,使小玲感动到流泪,这泪水洗涤尽心里的尘埃。

园子里的树开始发芽,积雪将尽,枝梢上只疏落地挂着霜的残余。在中国江南已是暮春三月、群莺乱飞,在印尼是烈日当空,在北美,现在才露出春的影子,真的是迟来的春天。电话里传出小玲兄妹的对话:

“哥,我带给你那本圣经有看过吗?”

“有,每天都看!”

“你骗我!”

“真的,圣经摆在书柜里,我每天都看到的。”两兄妹一阵哈哈欢笑。

他们永远都在这温馨,民主的气氛中相处。

2006-2-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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