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园野史

校园野史 白衣人
前言：这可能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，我是从雄伟宫殿墙角的黄菊绿草中拣到灵感，勉强缝合成篇。文艺不是传记，不需要完全按照事实、但文艺也不能脱离事实，否则它就是一篇无病呻吟的文字。所谓“野史”，是在“正史”之外的稗官野史。文中所有名号，全是假语村言，你就当它是道听途说的裨官野史去读吧。
一 风雨前的云层
在顾四方董事豪宅的客厅里，聚集着一班年轻人，他们在开会讨论某些事项。
官世蕃首先发言：“同学们，现在祖国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一列系运动，締造出翻天覆地的新气象。我们“纯德中学”当然也不能落后，更不能让“丽华中学”的同学发动在前，抢先占我们的光芒。
“世藩同学”学生会主席卜德晓提一提那副架在三角脸上的眼镜，“我们应该怎样开始？由你来领导好吗？”。
“这就不行了”官世蕃说：“我是己毕业离校的学生，怎能再回校去领导呢？”
“谁说不行？”学生会秘书雷梦佳说“你是连任四期的主席，虽然已经毕业出去，但同学们对你还是非常尊崇，你讲一句话，比我们讲十句还强呢！”
“你们尽管放心，支持你们的还有很多人，顾董也很关心你们，老实说，这次的运动就是他提起的，所以，大家尽管放手去干就是。”
“但是”雷梦佳继续发言“我们就平地一声雷地突然发难吗？同学们会不会感到突然？董事部会同意吗？”
“梦佳！”学生会副主席马必晴站起来大声地责备梦佳，然后以严肃的目光向在座的同学一扫“你的思想应该要自我检讨，我们应记主席的话：‘历史是人民创造的’，学校的人民就是学生！我们要以‘不管风吹浪打，胜似闲庭信步’的心态对待我们的敌人。刚才梦佳同学说的话，我要批评她！我们要有信心相信一句语录：‘把别人的经验变成自己，他的本事就大了’，我们不打无准备之战，发动之前，我们巳经过调查和布置，英明的主席讲过‘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！’”
“好啦！”官世蕃站出来说：“必晴同学太激动了，梦佳不是在反对，而是过于慎重的顾虑，我们读过‘妇女要顶半边天’这句语录，我们应该帮助她了解正确的观点。记得：‘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，就等于没有灵魂’。梦佳提出‘同学们会不会感到突然？’。其实，几个月以前公冶端老师挥拳打伤焦董事，是我们为现在预埋的伏线。同学们都是盲从的，‘一切反动派都是雌老虎’，谁愿做反动派？至於董事部嘛，他们只懂得做生意，看到我们的势头，早就躲开了，还敢出声吗？现在决按原定计划进行，诸位同学负责在同学间宣传，公冶端老师负责向年轻老师，和环境较差的老师拉拢，”会议在没有反对声中结束了。
顾四方董事从后堂走出来，请大家入饭厅吃饭。
二．洪湖水的浪
《纯德中学》今晨的周会显得与往日不同，操场两旁的树与树之间，挂满了标语：“人定胜天”，“横扫一切牛鬼神蛇”，“天崩地裂何所损，双手描绘新天地”，“教育者必须先受教育”……
白明校长一进校门看到这些标语，心中暗自赞许同学们对政治感触的反应之快，但也似乎嫌之过早。
走了一段路，他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，平时与学生见面总会打个招呼，今天反应却有点冷冷的，且是三五个人一组像在讨论些什么。在教务处见到一班年轻的教师，似乎也有股说不出的异样。但心中荡荡然的白明，对这些现像只是惊鸿一瞥地飘过罢了。
7点钟，周会开始了，白明几十年的经验使他感到今天的情况确有某些与平时不同的现象。几个老教师的面色显出忧虑，年轻教师的无奈，而顾董事更“路过，顺便进来”的稀有情况。
黎明在讲台上才开口，扩音机便发出“吱吱”的尖叫声。一阵的迟疑，学生会主席卜德晓用另一支麦克风发言：“同学们，我们大家要团结起来，向伟大的祖国学习，祖国大地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‘打倒孔家店’，我们也要大胆地炮打司令部，打倒白家店！”引起台下的学生如雷的掌声和此起彼落的吼叫着“打倒白家店！”。“同学们，我们的伟大领袖说：‘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’，白明出身在小资产阶级，学的是反人民、反动的、封建的旧文学，用封建的帝皇将相思想，把校产当家产，不按手续硬把程度差的一对儿女塞进了我们本校的教师行列。还假公济私，在校长的光环下卖字，将所得到的红包尽数放进自已的袋子。还把建校的开支凭空加大，贪污作弊，把办公室随意加大，形成不必要的浪费！我们念及白明在我们学校执教30多年，请他从今天起，自动辞退校长的职务！”
白明这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感到一头雾水，自问刚才对自己的指控完全是子虚乌有，虽然今天的情况形同斗争大会，但自己一身清白，一生为教育而付出，却遭到这莫须有的诬蔑。便想上台自辩，却及时被学生会副主席马必晴率领几个同按着不给他上台。台下的掌声和噪声相杂，学生会秘书雷梦佳抢上台，拿起麦克风说话：“同学们，大家冷静点，我们调查过白校长的确有犯过刚才主席所说的错误，但为了表示民主，我以为也应该给白校长一个解释的机会”。
在马必晴的“陪伴”下，黎明昂然地走上讲台，对台下的学生环视了一下，顿时把噪声压下去。
“同学们，今天，同学们高昂的情绪，充分表现年青人的热情奔放，我非常感动。不过，我以为同学们要检讨一个对象，首先要把情况调查清楚，有了一定的把握，才能战无不胜。刚才同学们在检讨我的过去，说我出身在小资产阶级，那是错了，我的曾祖父做过道台，等于省政府的教育厅长、我祖父也是晚清的进士，我的出生应是官宦之家。我在30年代离家背井，主要在传播中华文化。我把所学的传道给你们，是对是错，让历史去定论。想当年，我跟董事一齐为建校而募捐，所得捐款全部建成今天这校院，人家请我替他写招牌，我不自鸣清高，所以从不拒绝，也从来没有开出润笔的价格，送来的红包，我看都没看，原包交入学校财政部，只是把送来的布料才拿去做裤子，或分赠给部分老师们。办公室的扩建，是适应环境需要，也是董事部同意，董事部着手建筑，校长的职责只管学校行政，完全不插手财政事项。至于说我贪污作弊，我贪了什么？作了什么弊？几十年来，我还是住在XX巷子里那间租来的房子。至于我两个儿女的教席，他们本来己去了‘励志中学’教书，是董事部聘他们两个回来的……”
这时，藏身在学生群中的官世蕃，怕斗不倒校长，硬着头皮跳上讲台，抢过白明的麦克风发言“我们尊敬的青年导师鲁迅先生说过：翻着筋斗的小资产阶级，即使在革命的文学家，写作革命文字的时候，也最容易把革命写歪！同学们，我们要大胆横扫一切牛鬼神蛇，我们要打倒白家店！”
此起彼落的应声呼喊，眼看控制不住场面，白明毅然走下讲台，回到校长室。
三．
在董事部的会议室里，联络部司马董事向会上报告调查和调解的结果，他表示学生的态度非常强硬，不听解释，不分长幼，己达到无法无天的地步。根据可靠消息来源，学生们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势力为后盾，好像我们董事部也来一场革命吧！
顾四方当场反驳：“司马先生，你身为董事，说话要负责的，你所谓可靠消息来源是指谁？”。
“那天的事，在之前常作过推演会议，学生会的理事大部分都出席，要纸包不住火是不可能的！据说当日公冶端老师挥拳打伤焦董事，就是这次倒长运动的前奏曲！至于会议地点在那里，大家就心照不宣吧。至于消息来源，我答应过绝对守秘”。司马心平气顺地说。
“司马先生既然说不出消息来源，那根本是分裂主义的手段，模糊主题、转移焦点，这是反动派一向的手腕。现在请主席带领我们回到今天这会的议题”。
白明突然站起来说；“主席、诸位董事们，我白明在“纯德中学”长校，算来也有31年了，我应该退休让贤了，所以，从今天起，我自动请辞“纯德中学”校长的职务，以平息事件。至于在新校长出现之前，我仍然暂时代行校长的责任，至于由那一位来暂领校长的工作，请董事们决定，我随时准备移交。主席，这是我的辞职信。”白明呈上了辞职信，婉拒了卞主席的慰留，和董事们逐位含笑握别，离开会场了。
董事会也因而引发一阵“引退潮”，有部份董事以商务繁忙，且不愿牵涉政治意味而辞职。卞董事主席则去年巳有今年年底全家移民的计划，也一并请辞了。于是董事部领导层大换血，由顾四方接任董事会主席，前任学生会主席入阁，代替了司马董事的联络部职位。原董事主席升为永久名誉主席，白明被慰留为名誉校长，外聘别校老师上官礼为代校长，原校年轻老师为副校长行校长权。於是学潮平息，一切回复正常。对“名誉校长”的怪称号，白明只付与一笑，既没有接受，所以也不用推辞。
在现实的世态里，“失业”的白明，意外地尝到人情的滋味：几年来惺惺相惜，诗词唱酬的凌秘书，曾相约同归祖国，却突然打了个电话来：“白校长，我明天早上回北京，现在打个电话向您老告别，保重了”。唉！是世态炎凉，还是明哲保身？
他搜罗了所有，更在卞董事主席等人的资助下，白明夫妇乘搭香港“爪哇轮船公司”属下的货客船“芝加连加”号回归祖国。在船上，当华人买办沈彬知道白明是名校校长时，通过船长的特许，把白明夫妇从大舱（三等舱）迁入二等舱房，可略免拥挤的苦境。
后记：“反白集团”不以夺得实权而甘休，决定斩草除根，进一步掌握了白明在船上得到的优侍为证据，证明他是帝国主义的走狗、买办阶级。一并举报他在海外破坏团结、贪污作弊等。
在那动乱的10年浩劫里，白明的生活因被海外举报，而受到很大的打击。他太太病了，因身份持殊而被拒绝治疗，结果，冷死在医院的走廊上。十年离乱后，父子重逢，白明默默地在原乡终老。

小巷人家

小巷人家 白衣人
序：这是四个故事的连载，虽然都是虚构，但也要对社会有深刻的了解，才算是一篇有骨有肉的作品，所以，可能有些似是而非的影子出现，但请勿自作多情，对号入座。刚飞上枝头的小鸟，也勿捕风捉影地断章取义，媚上缴功，我不争名利，不附权贵，小手段不但不会影响我，反而显出小鸟的肤浅。
（一）
在闹市中的一条小巷，两排小屋紧贴着也有20来家，巷的东端有一间百年古庙，东端的巷口左右有见福建卤面店和福建粥饭店。
厚叔矮矮的身材，一件圆领线衫，一条的中国式白裤，系一条粗大的牛皮腰带，一早就在煮他的卤面，圆圆的福建面和芽菜，浇上一勺虾米，带皮的五花肉丝，和着黏糊似的浓汤汁，道地的口味，低廉的价钱，引来不少同乡在旁边看完了布袋戏，移步去吃一碗。
粥饭店是沙叔开的，店中内外伙计都是同乡，用搪瓷面盆装满了一盘盘豆芽炒豆腐，清炒肉丝……早上是番薯粥，中午是白饭，早市与饭市都挤满了人，一排排的长板凳，坐着有上没有下的人（大都是蹲在凳子上吃才过瘾），往往吃完后，拖鞋或木屐就被下面的猫儿拉走了，却因而引起不少口角。
厚叔和沙叔虽是同乡，虽然卖的是粥饭与面，但同是食品，同是乡中口味，嘴里不说，心中却是“一山难容二虎”，所以，彼此都没打招呼。
巷子里的孩子们正在追逐，欢呼，跳绳，打弹子，突然布袋戏台里响起了孩子们熟悉的戏台战鼓，他们即时停下了一切活动，飞快地朝布袋戏台前的长凳上，对着上下翻滚的布袋木偶高呼，为英雄加油，把反角骂透。就在每天的一跑一跳中，梅和家忠成了一对很好的玩伴，何况又近在毗邻，自小便形影不离。
下午，饭店打烊了，沙叔多数是面对大街而坐，吸口旱烟，却很少走去一庙之隔的巷子张望，在布袋戏的看台上，看到女儿和家忠亲切地坐在一齐，顿感到不是味儿，便即刻回家和老婆商量。
“梅的妈，梅在巷子里玩，你该知道吧！”
“哎呀，小孩子满街跑地玩耍没有问题啦！”
“不是这样说，过去当然没问题，但现在女儿已12、13岁了，我看到不对的”
“那里不对？”
“梅今年12、13岁了，也进了初中，我刚才看到她和家忠在一齐，蛮亲切地，将来发展下去怎样？老实说，厚叔和我是同行如敌国，廿年没打过招呼，他是娶‘呀伊’的，孩子是混血种，不会讲我的闽南话，我绝对不能接受一个混血的女婿，我想，为免夜长梦多，日久生情，还是搬离这里吧！”
梅跟着父母搬家了，她还不懂事，也没生情愫，只是傻傻地与玩伴道别，走了。
沙叔从没越“庙介”一步，与庙那边的邻居没打过招呼，所以没有留意，也没有知道他住家搬去那里。只是，每天一早，沙叔就骑着脚车出店，下午就骑着脚车回家。
几年后，厚叔死了，留下一个铁皮半墙的房子，由他友族夫人继续经营卤面。但在60年前的社会里，“不正统”的口味，失去了厚叔的活招牌，生意走下坡了，厚叔的遗孀带着家忠搬走了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处，留下的，是人们对“卤面”的回味。
20年后，沙叔已作古了，饭店由梅和母亲继续经营，可是，由于时尚的不同，已进入了惨淡经营的情况，日过一日。
中午，女工在扫食堂，梅在翻热盆中的菜肴，看看墙上的挂钟，已经一点半了，梅只得轻轻地叹一声。
这时，进来一位30来岁的衣冠楚楚，皮肤黝黑的青年，梅奇怪地望了一眼“不又是税务局的人来迫税吧，哼！你自己看看吧！”心中虽不满，但仍不得不上前打招呼。
“梅，还记得我吗？”那黝黑青年开口。
“你是谁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？”
“我是家忠。”
“家忠？”梅细看着面前的青年，回忆着童年的玩伴，两人坐下来，细谈着别后的情况。
家忠自从母亲把面店关了后，回去乡下，母亲对他严加管束，要他努力求学，出人头地，他考上了医科，毕业后再修外科专科，进一步得到了奖学金，在美国得到博士学位，今天来泗水医科大学开会，顺便来怀旧和走访旧友，想不到巷里己是人事全非了。
秀梅也述说自己的过去。
她15岁初中毕业，便依爸爸的命令停学，在家里处理家务、学裁缝的工作。10年前，在父母的主意下结了婚，现在有3个儿子，3年前，父亲去世了，20年前的员工早已全部散了，所以，父亲去世后，便出来主持这饭店，这也是父亲的遗命，回到这里主持饭店。20年后的今天，唐山来的客人渐渐老去，新生代不能承接这口味，生意已大不如以前了。
“梅，我祝你幸福。”家忠微带苦涩地说。
“幸福？我的幸福在哪里？在厨房吗？”
“幸福是圆的还是扁的？”家忠说：“幸福是圆是扁，全在你手中，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，只要能在安定中寻找满足，满足于现况，就是幸福，永远追求想象中的美好，那是不能达到的，你不满足，就是不幸福，好像我做了医学博士，但我妈妈还甘愿住在乡下小屋子里，有老邻居相伴，那是她的幸福。”
“家忠，你几个孩子了？”
“我还没结婚。”他站起来，走出门外，看着冷静巷子，看着昔日自己的住处，已经和以前的布袋戏台联成一个大堂了。
“我留恋从前，我回来找寻过去，但过去的玩伴，都已离开了这里，过去的热闹已经不再了。”
他留下一张名片给梅，告别了，梅望着他的背影，回想起当年青梅竹马时。
“梅，税务局的人走了吗？有为难吗？”梅的妈从楼上下来。
“妈，他是家忠，现在是外科医生，在雅加达行医……”
“噢！”梅的妈一时无语，陷入深深的沉思……
（一， 待续）



二
在一个酒楼生日宴里，一班人哄着文叔干杯。在上世纪50年代里，流行的是英格兰红标威士忌（Johnny Worker有红、黑、蓝三种标志，以蓝标最高，红标最低），一方面向美丽的文婶请准，一面用车轮战法哄文叔干杯。文叔是出了名的怕老婆，但在众人面前又不甘示弱，于是来者不拒，10多杯下肚，那能不倒。
几个人把文叔半扶半抬送回家，倒在床上，文叔要吐，文婶拿着盂盆服侍他吐，就是吐不出，文婶只得含笑把众人送出门。就在人客离去的那一刻，房内呕吐声大起，文婶急步回房，但见文叔不是面向床外，而是面向床中心！哗！这残局如何收拾？文婶能不骂吗？
在上世纪40年代的婚姻，很多人还在半封建的思想下，凭媒人介绍结合的。文叔为人忠厚老实，文婶生得绝代风华，文叔外形笨头笨脑，抱得美人归，那有不千依百顺的？偏偏文婶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，在众人面前也照骂，于是，人人在背后总为文婶加上个“泼妇”的不雅号。
文叔为人木纳，文婶为人开朗，这对情不投意不合的，却结成一对欢喜冤家。文婶骂起丈夫，可不留余地，动不动大声咆哮“你这死鬼，这样没出息，去死吧！乐得眼前干净！”文叔在老婆背后叹说：我不是没有火气，而是不想吵，吵起来街知巷闻，多不好！
文叔虽然“没出息”，他生了个孩子经纬，却顶有出息。小时刻苦用功读书，长大后成了律师，他完全继承了母亲端正的外貌，泼辣而善辩的口才，使他在法律界一蹴而起成了名律师。在一场难缠的官司中，为船王项宇翻盘，取得胜利。在打官司期间，经纬时常进出项府，和也是读法律的船王独生女可卿，相互研究，进一步成了知己。官司胜利了，项宇便招经纬为女婿。于是一场盛大的别出心裁的婚宴，使文婶面上更光彩。
平日待人谦厚的经纬婚后，就搬出了小巷，当然，小巷也容不下船王女的玉趾。两口子也从没来过小巷。
为了不影响儿子的形象，文叔奉子命，把菜市场的小杂货店关了，夫妇搬去经纬的家住。
经纬家住在泗水市郊的豪宅区，文叔夫妇从小巷坐车到这里要化上一小时，在绿茵深处的一个大花园前，两扇花铁门打开了，车子通过大花园，在一间豪华大房子前停下。
“欢迎，欢迎，亲家翁、亲家母，我是这里的管家Miss Wang。”哗！一个管家，衣着时尚，顿时把威极全巷的文婶比了下去，怔住了，正不知如何开口时，Miss Wang又开口了：“以后就叫我Miss Wang好了，我从项先生家搬来的，这里全家上下都归我管，生活上有什么需要，你叫我就是了。”
文叔夫妇从四根像白宫般的大柱子的前厅，进入手绘花卉的天花板挂着两大座水晶挂灯的大厅，脚底下是每片四平方公尺，四片合成一个天然图案的大理石地板，两边淡象牙色的大墙各挂上一幅Basuki Abdula早期的巨幅名画，中间一套真皮沙发。Miss Wong说，这是少爷接待贵宾的地方，这套沙发是进口的意大利真皮沙发，下面垫的是波斯的地毯，亲家最好不要进来大厅。经纬的房间在二楼，一道扇形的楼梯，梯级和扶手都是不接缝的花梨木砌成，亲家没必要还是少上楼去更好。Miss Wong吩咐。
后花园有广阔的花圃、草地、小跑道和游泳池，都是儿子和媳妇晨运的地方，Miss Wong吩咐，早上8点以前不要出来花园，以免影响少爷和小姐的晨运。
文叔的住处是大厦旁的一间景致小筑，面对高尔夫球场，一片宁静，中午的阳光虽然炎热，但室内的冷气却非常凉爽。午餐和晚餐就在小筑的饭厅里吃，菜是厨师煮的，虽不合口味，但器皿名贵，使不合口味的菜也显得名贵了。但偏偏就太名贵的器皿，使文叔夫妇每一箸一勺都得小心，免得碰坏了，引起Miss Wong的轻视。
儿子夫妇应酬忙，每天午晚两餐都不在家吃，周末和周日又有应酬，文叔夫妇每天只在早餐时和儿媳见面半小时，早餐是在大厅里的餐厅享用，餐桌是整块5公尺长的金花柚木（dati kuning）雕凿成的。英国出品的整齐而精美的餐具、银制品的刀叉，吃的是一盘橄榄油沙拉生菜（各样生菜和水果，调味品是橄榄油、盐、黑胡椒），是每餐必吃的头盘。每天不同的是，熏三文鱼、熏鸡和两片黑麦面包，或是葡萄干麦片粥，然后是一杯低脂的新西兰牛奶，看到儿子和媳妇用餐时斯文的举止，文叔夫妇也只得小心地令利刀叉不碰盘刀而发出声音。
豪宅区没有公交车，虽然有一部去年儿子用过的宾士留下来给文叔夫妇用，但司机制服的靓丽和车子的豪华，文叔夫妇不敢动用。Miss Wong每天都来问候，但那皮笑肉不笑的几句公式话语，使文婶感到她的到来几乎成了监视。
有天，文叔小声地问文婶：“老婆，你整整一个月没有骂我了，你骂吧！你不骂，好象整个地球都停下来，你骂吧！骂了你会舒服的，不要老闷在心里，会病的！”“阿文，我能骂得出口吗？讲话大声点Miss Wong都过来提醒，阿文，我们还是回去小巷吧！”
文叔夫妇终于回到小巷，开回他的小杂货店。小巷又不时传出文婶痛骂的声浪，不但激起文叔和文婶的活力，也激起了小巷的生的气息。
文叔去世了，那时还没有殡仪馆，灵堂就设在巷子里，巷子虽长，但邻里之间，就像是一家人似地相互帮忙。入殓时，关起大门，邻里们都在门外吱吱喳喳地说话，突然，爱捉狭的荣哥说：“大家安静！静听难得一听的声音！”大家便屏息地听。
除了文婶的哭喊声外，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。大家在怪荣哥，但他说，我们从来只听到文婶痛骂文叔，每两三天总有句：你怎么还不去死？今天文叔真的听话去死了，她也后悔了，骂声变哭声，不是难得一听吗？
文叔去世一个月了，邻里们纷纷述说梦见文叔，文婶觉很不是味，问荣哥，“文叔的魂魄为什么不来我处入梦？”荣哥说：“你一见文叔就骂，骂到他怕了你，现在他解脱了，自由了，还会来找你骂吗？”文婶瞪大了眼睛，无语！



小巷人家3 白衣人
三
多好的邻里，也有不和的一面，薛家与熊家就是死对头的一个写照。
薛叔是在市场卖菜的，他在Rangka有一个很大的种植场，每天凌晨两三点，就有10多个工人把菜从种植场挑来，随即配合由山埠寄来的菜，挑去市场出售。挑担是由两片一长一短的竹片扎成的，挑在肩上有弹力减轻了重量。但两块竹片摩擦而一起一落的的声调，却成了一首由远而近，又由近而至逝去的交响乐。
熊叔是做菜馆的，回来已是晚上10点，才刚入梦就被这挑担声惊醒，在我听来是美丽的乐韵，在他听来是讨厌的嘈音。
薛叔生性习惯是早睡早起，于是熊叔就在晚上回家后，打开有扩音器的留声机（用黑胶78转唱片），大声播出粤剧，尤其是有锣鼓声的，更是天震地响，嘈醒了对门的薛叔。薛叔不甘示弱，也买了枱电动留声机和扩音器，早上5点钟播出福建南音，我住得较远，感到有趣，可苦了邻近的居民。大家都是邻里情，只好哑子吃黄莲，有苦说不出。但习以为常，各人也都安然入睡了。在这场未有体止期的“声战”里，最使邻居暗笑的，是在春节的晨早里，薛家播出的第一首时代歌曲，竟然是董佩佩唱的“什么都完了”，这首是薛家小姐爱唱的歌曲，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，还返复播唱、跟唱。熊叔只有声声无奈地连呼“XX妈！”。
夜已静，突然传来声声凄厉的呼唤，冲破了夜幕。小巷人家个个开门看个究竟，原来是薛叔半夜起床滑倒不省人事。
在人群中，熊叔排众而出，二话不说就紧捏着薛叔的“人中”（鼻与上唇之间），及拇指与中指之间的合谷穴。薛叔悠悠醒转，大家都舒了口气。薛婶亲自握着熊叔的手致谢。顿时寒冷的冰变成炽热的火，两家非常亲热了。
说起薛叔，也相当有趣，50年代春节是很热闹的，小巷人家都互送自己做的年糕，薛叔的礼物最特别，每家都收到一大篮的菜蔬，从姜葱蒜到各种瓜菜水果，几乎每家都可开个小小的果菜摊子。
说到熊叔的为人更有趣，他虽是厨师，却也粗通文墨，写起书法也中规中矩，粗重的工作，使他显得老相，在客厅里挂了一对自己书写了清代李林甫作的对联：
绿水本无忧，因风皱面
青山原不老，为雪白头。
我那时还在中学唸书，与他开个玩笑，抄了幅前人的对联给他：
清风满地难容我
明月何时再照人
暗喻他怀才不遇，入错厨子行，被人鄙视，他却哈哈大笑：“你这小子真知老叔的心！”。
熊叔为人急公好义，尤其是帮人处理丧事，更是他最有“兴趣”的对象。一具已僵硬的尸体被他东捏一捏，西捏一捏，四肢随即软化，容易穿衣了。但有时却热心过了头。
巷子里的梁伯母去世，熊叔得以“大显身手”地布置灵堂。梁伯素以清净为主，对熊叔的布置有些不以为然，但人家是热情的帮忙，嘴里也不好说话。不料外头却送来一对半个人般大的纸絷男女佣人，梁伯大惊，认为“多此一举，制造恐怖”，被熊叔知道，趁梁伯午睡时，把一对纸人拿回自己家里作摆设。梁伯知道，大惊失色“是我家办丧事，纸人那里可摆在他家里，把霉气引过去？”于是派人即刻取回，摆在灵堂，熊叔展出胜利的微笑。


小巷人家4 白衣人
四
在办公室里，志新和父亲对话。
“新，你有没有女朋友？”
“女朋友？很多。”
“不！我说的女朋友是‘心上人’。”
“没有！我要读书，年底高中毕业后，我打算去香港，投考钱穆主办的新亚书院，我已联系过了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联系的？”
“三个月前，妈妈患病之前，爸，大陆不敢去，台湾不许去，香港总可以吧，钱穆是有名的国学大师，他旗下很多名学者，以我们的经济能力，我知道你一定支持我的，何况，去香港可以时常回来。”
“新，本来这一切都不成问题，只是母亲现在突然患了晚期的子宫癌，母亲想见到你成家，你就完成她的心愿吧！”
“爸，你是想用‘冲喜’把霉气‘冲’掉？”
“不，我不信这一套，但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，你该知她心愿。”
“爸！我要 ‘自立’之后才结婚。”
“什么叫做‘自立’？我的事业贬低了你吗？”
一场没有结论的对话结束了。

志新的母亲病情越来越重，腹部已肿得很大了，她自知这病是不能痊愈的。一天，她把儿子单独叫来讲话：
“新，妈妈的病是不会好的。”
“不！妈，你的病一定会好的！”
“傻孩子，妈几十岁了，什么事不了解？从我提出任何难办到的东西，你父亲都办到，我就知道我的病是医不好的，何况，我现在每天都痛得很厉害。
孩子，你不要打岔，让我把话讲完，你是我超龄产子难产生出来的，所幸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，我希望看到你在我离去之前成家，我与你父亲几十年夫妻，他的为人怎样，我很知道，假如你现在不成婚，我死后你父亲一定再娶，那时没人照顾你，你会连土女都随便娶一个，那，我就死不瞑目了。”
志新的父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，当他父亲知道老婆讲过这些话，即刻进去向老婆说明：“老婆，不要胡思乱想，你的病一定会医好的，至于你对新说的话，我现在坦白对你说，将来纵然发生任何事件，我都不再找一个人的！”
志新母亲的病更沉重了，家里请了三个护士，24小时轮流照顾，医生每天上门来诊治，中医也来诊脉、针灸、拔罐、人参、活蟋蟀，都成了药。神棍表演的观音、孙悟空也来了，每晚在家门口坐满了来探病、谈天的客人，让整个小巷也热闹起来。
志新在温室里长大，在封建家庭严峻教育下长大，整天只知书空咄咄，不知人间苦乐。小时固不知风筝怎样放，弹子怎样打，中学时也不知篮球怎样拍，泳池怎样游，满脑子都是古人的忠孝节义，不知人间疾苦，世间奸诈。母亲的病，他只是紧守着“侍奉汤药”、“晨昏定省”的古训，周旋于医生与医院之间，没有别的遐想。

又是一幕在办公室的父子对话：
“爸，刚才医生说，妈妈的癌细胞已遍布全身了，生的指望只剩下两个月，叫我们做好思想准备。”
“这一切都在我预料中，棺材、坟地等一切都已备好了，新，现在只欠你的婚姻，半年前我向你提过，你全不当一回事，早点完婚，让母亲去得安心，母亲死后，家中没有一个女人，那个家就散了！”
“爸，我心中没有对象，我怎样成家？”
“后巷的阿玲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吗？家庭情况彼此都知道，她为人勤俭，又会做家务，你又不是不认识，我去问你又不许，要自己去，但你偏偏又没有去！”
“不是没有去，是她不在家。”
“我知道，你根本没有去过！她刚去探你妈的病，现在可能已回家了，你现在就去！不要再骗我了！”
志新整个人傻了！平时与女同学都保持一定距离的他，现在去要他去向一个向来没有交谈过的女孩子求婚？
他在自问；我是《家、春、秋》里的觉新？《钗头凤》里的陆游？《孔雀东南飞》里的焦仲卿？完全不能自主？命运全在父亲手中？他读过不少书，但长年的封建思想把他压成一个愚孝的书呆子，在父亲再三的催促下，他朝向小巷的另一端走去。

走到玲的家门前，新犹疑了片刻，终于硬着头皮敲门。
“玲，我有点事找你谈，我可以进去坐吗？”
“可以呀。”玲开朗而大方地让新坐下。
“我母亲病得很重，”
“我知道，刚才我去看过她了。”
“她要我结婚，”
“那你就结婚吧，告诉我干吗？”
“她要我娶你！”
“不可能！”玲斩钉截铁地说：“我不会嫁给你！”
“你不可以考虑一下吗？”志新不知那那里来的勇气。
“不可能！我们没有感情，不可能结婚的？”
在声声“不可能”中，志新离开了玲的家，他虽没接触过和异性感情的交往，但这断然拒绝，并没有使他靦覥或失望，因为他的思想已麻木了！他只回报给父亲“不可能！玲不答应！”
第二天晚上，父亲告诉他：“玲答应了！”
“怎可能呢？她明明拒绝了我呀！”他好像希望这只是谣言。
“没有错，是她父亲托人说答应了。”
两天后，医生宣布病人的生命只剩两天！
双方家长同意：明天结婚！
这场超速闪电的婚姻，在小巷掀起一阵浪潮，小巷人家形同一家人，大家跟着一齐忙碌。但谁都不会感到有大喜的气氛。
在新房里，新娘子在流泪，新郎在叹气，玲说是她父亲软性强迫下答应了这段婚姻的，新郎不敢多话，以免雪上加霜，在新房里，泪眼代替了喜烛泪，叹气代替了喜气。
封建的父亲，把一对青年埋进一百年前的封建土坑里，埋葬了他们的前途！

后记：
志新结婚后不久，母亲去世了。家的情况应是走入新的安定环境，但因家道中富，自然不少趋迎捧拍的男女前辈串门，于是，把已封建的家庭搬弄得更加封建，在新丧的惨淡中更蒙上一层阴霾。
志新的父亲违背了对老婆生前的承诺，在亲戚朋友的“鼓励”下，娶了个比儿子大两多的女子入门。把原来简单的家庭复杂化。愚孝成了思想固疾的志新，默默地承担了一切。

25年后，志新坐在父亲病榻丫旁
“新，我一错再错，误你一生”。
“爸，算了吧，一切都是命运”。
“我巳不久人世了，家中环境大不如前，我担心死后…”。
“爸，我是个守信诺的人，我巳说过，将来，在弟妹们自立之前，这个家我仍是负责的”。

男人为什么会续娶？
原因不外有二；
1． 显耀财富，满足“大男人主义”的心理。
2． 满足性欲和吃“处”尝“幼”的自私思想。
请问：
同意别人“续娶”的男仕，你家里有继母吗？
同意别人“续娶”的女仕，你愿意让你的儿女受继母的气吗？
寄语天下闲散的老人，少管别人家事，为儿孙秸福秸德。
2010-7-30